失墜。
我傾身，再來就是九點八的引力用力拉扯，短暫的讀秒我聽見熟悉的聲音嘶喊。求生或許是本能，失重太可怕，彷彿下一秒即是墜入虛無。手掌想抓住什麼卻怎樣抓不住，我闔上眼，明明是晴天卻聽得見雨音，像是在哭泣。
為了什麼而哭呢？
一片雪白。
我起身張望四周，驗證第一秒的直覺聯想是錯誤的。這裡不是醫院，沒有濃烈的消毒水味、也沒有儀器的聲響證明生存的信息。再下一個猜想，我抿了抿唇，用不怎麼有力的指節輕掐住掌心，內心是五味雜陳的感受──徬徨失措或者鬆了口氣、難過或者愉悅，就像那些悲傷的夜裡糾結的思緒，並非三言兩語就能定奪的──複雜深沉。
「妳醒了嗎？」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，緊忙轉身察看，模糊的視線裡(為什麼模糊呢？)一名少年映入眼簾。淺金色的短髮和同樣柔和的笑顏，身上素白的襯衣和背景融為一體，沒有違和感反而帶有一絲魔幻的氣息。更引人注目是那雙真摯的眼，淺藍打量著自己卻毫無惡意，可能是讀出了我的疑惑吧？他再度開口，清亮的音響徹整個空間。
「我是維斯(Wish)，這裡是交界處，妳可以選擇死亡，亦或活下去。」少年的提問不如他的聲音輕盈，眼神依舊溫柔，並非質問的話語卻沉重地令自己無法呼吸。
「我……」想死，卻說不出口，明明是自己在內心重複千百次默念的一句，童話裡重複說三次的即能成咒不是嗎？我卻遲疑了，彷彿還有什麼如同最後一絲細線，將自己緊緊鎖在世界那一頭。
「妳有『喜歡』的事物吧？」
聽見那個字詞時我微微一顫。
「其實妳還是放不下的哦，雨。我知道的，因為從好幾個禮拜前我就一直看著妳，妳落淚是因為妳還是『喜歡』那個世界；但它的太多改變令妳痛苦不已，太痛了，就像被滾燙的杯緣燙傷一般，所以，妳忍不住鬆了手。」話語宛如詩句，明明自己最討厭的，我最討厭他人這樣自以為是地為我詮釋。但在他緩慢的語調裡我不自覺地哭了，然後一切再也止不住，淚水就此潰堤。
「世界，真的拋棄妳了嗎？」
「……」明明拋棄了，晴晴只跟別人好，明明和我說了要當永遠的好朋友的。
但我說不出口。
腦內閃過的畫面是她上課時偷偷傳的紙條和熟悉的字跡、是我最後一眼瞥見時那驚慌失措的表情、是她明明活潑開朗卻總是默默在我陪伴著自己的溫暖、是仙人掌銳利的尖刺旁，那像是永遠懷抱著自己的暖色調……
回憶越繫越緊。
「妳可以答應我，給自己一個機會嗎？這裡只有我一個人，可是妳回去那個世界時，會有很多很多人陪著妳。雖然他們可能不會完全懂妳，因為妳是獨一無二的……」我不知怎的點頭了，可能少年真的是魔法師，擁有全世界最強大的魔力。
「……嗯。」魔法是懸崖勒馬，雖然回去了可能還是要好久好久才會好(少年讓我如此相信，自己會好？哪，之前可從來未曾想過的，他必然是擁有魔法。)，至少我沒有再往前，往前才是真正復入永遠無法挽回的深淵。
真的死去，無聲無息，墜落在深沉的夜裡。
「但你可以告訴我，你究竟是誰嗎？」
我到這裡後的第一次提問。面對問句少年細長的睫毛微微下垂，像是在思考，然後他抬頭微笑答道，最後一刻仍是那樣柔和的語音：
「我是維斯，十六歲。髮色和瞳色讓我看起來像是魔法世界裡的存在，但我不是。我已經在一次失墜裡失去了在天上飛行的魔力，而後，我才了解自己對於藍天是多麼渴望，只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哦。那個時候我哭了，在神祇面前祈求再給我一次機會，他們卻說那是不可能的，選擇不復存在將是永恆的不復存在；但可以給我一個位置，在這裡，幫助即將失去魔法的人們，讓他們擁有再飛翔一次的可能……」
「妳才是擁有魔法的存在哦，雨。」映入眼簾仍是笑顏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揹起書包準備出門，停下腳步，我又悄聲在心裡默念一次咒語。
我們都是擁有魔法的。
好的壞的，沒有什麼會是永遠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